1
不知不觉重阳已过，秋风一天胜似一天地凉了起来。
在北方，什么时候感觉到天真的变冷了呢？那就是当人们像向日葵一样，开始逐光而行的时候。
炎热的夏季，街道的两旁，挤满了人的必定是树荫浓密的地方。而一旦到了天气渐冷的深秋，高大的树荫虽然还在，但这时的行人早已开始避着这些阴凉走路了，反而是不被树木遮挡，能晒到阳光的处所渐渐变得人头攒动起来。
夏日里人们对阳光的畏惧，转眼间就变成了秋日里的无限渴求。
而在日渐变紧的秋风里，有了阳光，秋便不再那么的凉，随之而来的冬似乎也没有那么的可怕。
因为我们总还可以晒太阳。
2
在我的老家，晒太阳用我们的方言说出来，就非常有意思了，那就是“晒日暖儿”。
想一想，这是多么有趣味的一个词。短短三个或四个字，就把秋日或冬日里，人们晒着太阳取暖的悠闲劲儿一股脑地表达到了淋漓尽致。
“晒日暖”比晒太阳有着太多的温情和热度在里面。
3
小时候，村子的街道两旁，每到秋天就被家家户户秋收后的秸秆堆满了。有花生秧，地瓜秧，玉米杆，棉花秆，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作物被剥掉果实后，剩下的残余。
它们一堆堆，一跺跺，圆圆的，高高的，像一个个毡房，又像一个个蒙古包，挤挤挨挨地，把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拥挤得更加狭窄逼仄。
有些秸秆就干脆零散地被抛在了墙边，顺着墙角蜿蜒成一条或长或短的篱笆样儿。
而这些高高矮矮的草垛和篱笆旁，就成了村里老人们深秋和冬日里“晒日暖儿”的最佳阵地了。
4
在儿时的记忆里，村子里最多的似乎就是老人了。
记得那时，不管去谁家串门，屋子里坐着或者院子站着的，必定能见得一两位老人的身影。
而一旦到了秋收结束，随着天气的日渐变冷，屋子或院子里的老人们也都赶着趟儿地出来了。
于是，秸秆堆成的草垛旁便三三两两或七七八八地聚集了那些走出家门晒日暖的老人们。
家里当然也可以晒日暖，但对老人们来说，街上的日头永远是最暖和的，那白花花的光里还混合着各种秸秆散发出来的草的香气。
这种混合着草香的日暖，像寒凉天气里的一壶老酒，具有让人微醺的功效。很多老人晒着晒着，就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也许是倦了，又也许是累了。
5
乡下的日子总是慢的，在晒日暖的老人那里，时间更是慢得像是停下了它急匆匆的脚步。
暖暖的日头下，时光悄悄爬过老人们布满沟壑的脸，在一层层的褶皱间悄无声息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乡下的日子又总是快的，打着瞌睡的老人，在他头颅的一低一抬间，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流转。
6
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在晒日暖的老人面前，风也似地跑来跑去，年少的我们是动态和流动的，不会也不能停止，我们蓬勃向上，没有一刻的停息，不知时间流逝为何物。
那时，我不会思考，也不会驻足，我有大把的童年，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直到有一天，我猛然间发现，我的曾祖母和那些晒日暖的老人们早已不知在何时，已全部消失在了时间的河里。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但村子明晃晃的光里，却再也不见了老人们的身影。一同不见了的，还有儿时的旧街道，和那一堆堆高高矗立的草垛。
7
当我人到中年，我总是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去思考，去驻足，而那些老人们却早已寻不见了。
是因为我也在一天天变老吗？怎么村子里的老人突然之间变少了呢？
如今我已四十多岁了，曾祖母离开人世已有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时光如同日头的流转，快得悄无踪迹。
8
今天，窗外的阳光格外的好，暖暖的日头温暖地照耀着，突然很怀念我的曾祖母，怀念儿时倚靠在草垛旁的老人们。
天一天天变冷了，此刻，你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还在晒着日暖儿吗？
壹点号 四月的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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